“我看您这腿走路还是比以前要费点劲？”“差一点，比以前稍微差一点。”“我俩胳膊不行了。”“我今年摔了一跤，把这边肋骨全摔断了，烦死了。”
张定宇和同为渐冻症患者的蔡磊见面了。两人语气轻松地着谈着各自的病情发展，丝毫看不出话题的沉重。
图源：凤凰网《旅途》
时隔2年，这位“人民英雄”再次走进大家的视线。谈起张定宇，人们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他步履蹒跚的身影：
穿着白大褂，迈着高低不平的步伐，走起路来飞快，快到跑赢了时间。
图源：湖北日报
这次，他做了一个不平凡的决定：捐赠遗体，用于渐冻症研究。
图源：凤凰网《旅途》
曾经，他“用残缺的身体，燃烧出微弱之光，疗愈世间的伤痛”；现在，他又决定燃尽生命的最后一束微光，去照亮世人。正如他当初铿锵有力的誓言：“我的生命早已不仅仅属于我自己，它属于英雄的中国人民。”
图源：央视新闻
“亲爱的爱人”
最早发现张定宇不对劲的，是他的妻子程琳。起初，程琳发现张定宇走路的样子有点奇怪，腿抬不起来，但身边的朋友却说没看出什么变化。
程琳坚定地说：
“我天天跟他在一起，他一点小变化我都看得出来。”
由此，张定宇的渐冻症才得以确诊。
这一“好眼力”的练就需要多久？30余年。图源：长江日报
两人初遇时，张定宇还不满24岁，程琳刚刚18岁。毕业后，两人都被医院工作。那时，张定宇是麻醉科的住院医师。一年后，程琳作为新来的护士，在各个科室间轮转，快年底的时候，到了麻醉科。在那个年代，大学毕业生还比较少见，程琳不禁对张定宇怦然心动。但那时的张定宇满脑子似乎只有学习，每天来去匆匆，骑自行车回家吃个晚饭后，医院接着学习，晚上直接住在值班室。看到张定宇刻苦努力的样子，程琳对他更加崇拜了。但程琳不知道的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张定宇感受到了她的爱慕，也对她萌生出爱意。武汉的夏天来临，张定宇约程琳去汉江游泳，两人互诉爱意，终于走到一起。
图源：长江日报
恋爱后，程琳才发现爱学习的张定宇，原来还有细致、浪漫的一面。
程琳上中班，张定宇会为她送晚饭，然后再回科室看书学习；
程琳下班晚了，张定宇会贴心地把她送回家，医院。
谈起恋爱后过的第一个生日，程琳眼里洋溢着幸福的光。
那天一大早，张定宇骑着自行车去买了鲜花，回来后洗个澡，捧着花兴冲冲地跑到程琳家，给她一个生日惊喜。之后，张定宇又带着她去吃西餐，一起去体育馆看演唱会。演唱会结束后，两人牵着手不疾不徐地往回走。图源：长江日报
甜蜜地相恋5年后，两人结婚了。结婚后，生活的柴米油盐并没有消磨掉两人的爱意。年，张定宇报名参加湖北省医疗队赴阿尔及利亚。这一去就是两年。家庭的重担都落到程琳一个人身上，她不仅要照顾3岁的女儿，还要照顾年迈的母亲和小外甥。
这一切，张定宇都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他给妻子写信：
“想想这一年半你所受的苦和累，让我如何安得了心！我亲爱的爱人，我心疼你！”
图源：长江日报
他的情话，直白又真诚。
张定宇的办公桌上摆放了一张程琳的照片，每当想她了就抬头看看，然后继续斗志满满地投入到工作中：
“信里有一张你在科室拍的照片，你很美，穿工作服也同样美。
“我把这张照片放在我的桌子上，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你，看见你用眼睛深情地凝视着我、鼓励着我、督促着我，我很喜欢。”
图源：长江日报
两年间，程琳和张定宇的往来通信有多封。这些信也是程琳孤单时的慰藉：“感到孤单的时候，我就会把他的信拿出来读，一遍一遍读。”无论相隔多远，他们的眼里一直都有彼此。
图源：长江日报
年，两人都奔赴抗疫前线，程琳在工作中不幸被感染。张定宇得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晚上，他一个人开车回家，路上空荡荡的，好像世界就剩下自己。他害怕妻子会离他而去，想着想着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一直在想，我千万不能失去你，我绝对不能失去你。”那是他最害怕的一个晚上。
图源：《面对面》
当时张定宇忙得不可开交，程琳入院3天后，他才赶过去探望。看到丈夫疲惫的身影，程琳心疼地催他赶快回去休息。
程琳献出毫升血浆图源：长江日报
没过多久，程琳总算痊愈，张定宇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了。但他一直放不下对妻子的愧疚：“我也许是个好医生，但不是个好丈夫。”这一生，他将太多心血倾注在医学事业上。
医者大爱
张定宇从医的初心，既没有拯救苍生那么宏大，也没有悬壶济世那么浪漫。其中包裹着的是数不清的苦楚。小时候，张定宇的母亲咳血很厉害，父亲希望他能学医，照顾家人。如果说照顾母亲是学医念头的萌生，那么接下来命运的无情捶打，才真正让他下定决心把一生都献给医学事业。大三的一个早晨，张定宇眼睁睁地看着患有尿*症的哥哥离世。哥哥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照顾好妈妈。”大学快毕业时，他的父亲又因为食道癌永远离开了他。
图源：《故事里的中国》
家人的接连离去，几乎将他击倒。可以说，那颗坚定学医的初心是用伤痛浇灌的。
人生中遇到的重大创伤会摧残一个人，让其堕入绝境；但同样也会激励一个人，使他在绝望处寻找希望。
张定宇是第二种人。
“现在渐冻症落在自己身上，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救更多病人，让更多家庭免受自己当时的痛苦。”
图源：《故事里的中国》
作为医生，他有医者仁心，更可贵的是，他还有普世的大爱。张定宇还有一个身份是“无国界医生”，并且是湖北省第一个“无国界医生”。“作为一个独立的国际医疗人道救援组织，‘无国界医生’致力于为流行病、疫病和天灾影响，以及遭排拒于医疗体系以外的人群，提供紧急医疗援助。”年，他前往巴基斯坦参与救援。他所在的蒂默加拉仍有战火，枪声、爆炸声时常划过耳边，随时都会有人受伤。
图源：网络
一天晚上，一个15岁男孩被送到急诊室。此时，男孩已经中弹2个小时，生命危在旦夕。张定宇和其他医生立刻决定就地手术。输血、麻醉、上呼吸机……一系列的救治后，男孩有了好转的迹象。正当大家看到希望时，心电图上的心率突然不停地往下掉，慢慢变成一条直线。张定宇拼命地给男孩做心外按压：“不能放弃，他只有15岁啊……”用尽全力按了5分钟，张定宇终于把男孩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经过7个多小时的手术，张定宇与其他医生一起救回了这个男孩。
图源：长江日报
张定宇曾在救援日记中写道：“战争和灾难给世人带来的伤痛，往往需要一生去愈合。正因如此，和平才显得更加可贵。”无关国籍、无关利益，一个纯粹的“无国界医生”在战火中，看见了生命的本真：“在这里，你离死亡和伤痛更近，便会对生命产生不一样的敬畏和珍惜。”这是一个医生的大爱。
图源：网络
也正是因为这份大爱，因为他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让他克服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挑战。年，张医院面临严峻的防疫形势。在病*尚未明确时，他带领大家率先采集了病人的支气管肺泡灌洗液，并送去检测。也正是这次检测，科学家团队才得以确认这是一种新型冠状病*。这不仅为抗疫提供了病原学方向，还为临床救治与疫苗研发争取了时间。
图源：网络
那时，张定宇忍受着渐冻症的痛苦，步履蹒跚地穿梭在各个科室、病房。他每个夜晚都睡不踏实，往往凌晨2点刚躺下，4点就被电话叫醒，有一次更是工作了48小时没合眼。
图源：网络
然而在同事眼里，这位院长却是一个“性子急”“暴脾气”“嗓门大”“骂起人来不留情面”的人。
“收病人、转病人、管病人等琐碎的事，按道理他可以不管，但他都会亲自到现场过问。”
而且每次问，他都要求必须脱口答出精确数字。说不出来，就会迎来响彻整个楼道的骂声。“没认真学，你们都好水！做得稀烂！”当时，对方直接被吼哭了：
“有时我们没做那么‘稀烂’，但他要求什么都做到最好。
“他觉得如果我们扛不住骂，那也成不了事。”
图源：《面对面》
但工作得越久，大家越能感受到他暴脾气下的细致。“多亏了他的暴脾气和果断，有困难找他，总会有办法。”在危急时刻，医院的定海神针。看到他火急火燎地穿梭在各个科室，就能感受到一种踏实的安全感：“有他在，医生、病人、家属都心里有底。”
“人生的终点都是要面对死亡”
“性子急，是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年10月，张定宇被确诊为“渐冻症”。医生告诉他前面的路不远了，“幸运的话，10年；不好的话，也就5年”。起初，张定宇很绝望，常常想“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落在我的头上”。他和妻子程琳躺在床上，面对着面掉眼泪。但他渐渐想开了。“为什么不趁着有限的时间，多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呢。”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心爱的妻子一直陪着他。
图源：《面对面》
为了直观地了解肌肉萎缩的情况，张定宇需要定期测量臀围和大腿围。每隔3个月，程琳都会为张定宇量一次。
每次量都会少一点，但每回程琳都会多报一点，有时多报0.5厘米，有时1厘米。
“因为这样能让他心里好过一点。”
但其实，张定宇早就发现妻子的小心思了，只是没有点破。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的大腿和小腿越来越细，两边的臀大肌越来越凹陷，脚也变小了，原来穿的41码的鞋变大了，味觉也消失了，吃什么都味如嚼蜡。程琳给他准备了小一码的鞋和裤子，专门给他做一些汤汤水水，因为他说汤汤水水口感好一点。程琳还细心地把家里的脚垫全收起来，怕他抬不起脚踢在上面摔倒。图源：《面对面》
过去张定宇在家，总喜欢和她抢端菜端汤的活。现在，程琳说啥也不让他干了，怕他摔倒后割破手指。张定宇想到以后，坐在轮椅上什么忙都帮不了就觉得遗憾。
他想趁现在还能站着，多做点家务活：
“不能端菜端汤，我就帮你洗碗吧。到时候，我坐在轮椅上什么也干不了，看着你做事，会多难受啊。”
他还打趣地补了一句：“你看我多会想！”
程琳背过身直抹泪。
难过归难过，程琳还要打起精神来，继续做他最强大的后盾：“我不能替他承受，只能多陪陪他，把他照顾好。他回到家里时，我永远都在！”图源：《面对面》
身为医生，张定宇从死神手里抢回无数条生命。但面对自己的生命，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流逝，丝毫没有办法。
张定宇也想象过自己以后的生活：
“慢慢地，我会缩成小小一团，被困在轮椅里。等轮椅也坐不了之后，就会被困在床上。
“以后我会用眨眼睛的方式跟你说话，我还可能会用到呼吸机。
“再不好的时候，我会在胃里做造管，在你们吃饭的时候，我只能往胃里打东西。”
图源：《面对面》
但他并不想把自己困在一个无解的牢笼里。面对生死，他早已看开了。“人生的终点都是要面对死亡，只是有个人告诉我，你的终点不可能走得太远。”既然不能延长生命的长度，为什么不让生活更丰满，从而尽可能地拓宽生命的宽度？
图源：《面对面》
有人曾关心地问他，身体状况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拼？
他笑了笑说：
“如果你的生命开始倒计时，就会拼了命去争分夺秒做一些事。
“现在不歇，在漫长的以后，我会一直歇着，很久很久。”
这样想来，“歇不住，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即使生命的终点就在不远处，但他仍愿追寻比生命更长久的事物。因为这世间始终有草木蔓发，春山可望。图源：长江日报
写在最后
有时走在路上，看到老人悠闲地散步、小孩子调皮地打闹、大家在草坪上晒太阳，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张定宇的眼睛会笑成一条缝儿：“为了这些街头巷尾的烟火味道，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现在，他也可以尽情地享受生活了。夏天最热的时候，张定宇脱下白大褂，和好朋友在路边吃大排档，吃着羊肉串、拍*瓜，聊聊工作，开开玩笑。他有个愿望，希望未来可以和妻子一起去西藏旅游。
图源：央视新闻
“我努力地工作，就是因为我热爱生活。”他喜欢和大家一起工作，他喜欢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他喜欢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虽然生命有限，但当下生活的每一刻都很美好啊。向张院长致敬。
参考资料：1.环球人物《渐冻人张定宇，医院的“狮子吼”》2.湖北日报《走近张定宇尘封10年的国际救援往事：枪林弹雨中，一个中国医生的无疆大爱》3.湖北日报《武汉市医院院长张定宇：用渐冻的生命，托起信心与希望》4.瞭望东方周刊《张定宇：“危急时刻，没理由退半步”》5.光明网《张定宇接受专访：我会更加珍惜所有事情，珍惜每分每秒》6.长江日报《神仙爱情！她是张定宇的挚爱，18岁一见钟情，两年写了多封情书》
作者：哈酥。本文经授权转载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