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时年81岁的湖北中医学院老院长张梦侬先生在《新中医》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噎膈”的论文。内容很简单,只是对某一验案的如实记录。论文所述验案的神奇疗效引起了当时各地读者的极大反响。先让我们来看一下这则有趣的医案。下文的病案完全转引张先生论文,未曾增减一字。陈某某,男,44岁,已婚,铁路工人。患者自觉咽中有异物梗塞感,已两月余,医院确诊为食道癌。病灶在食道下段三分之一处,三次钡餐检查,所见为进行性发展。年10月5日邀诊时,患者食道病灶宽0.8公分,长9公分,形体消瘦,食道梗塞,卧则更甚,大便干结,脉弦数,两寸俱芤。按食道下连胃之上口,属足阳明胃经。前人认为,吞咽困难,食入复吐,形体干瘦,便如羊粪者为噎膈病。治法为滋阴益肾,在生津润燥剂中加入软坚散结之品。处方:南沙参五钱,明玉竹五钱,杭麦冬三钱,淮山药八钱,旋覆花三钱(布包),白茅根二两,白花蛇舌草二两,蜂蜜四两(另兑)。用水四磅,先煎前七味至一磅半左右,去渣再加蜂蜜煎令沸。每日一剂,分四次缓服。另外,五至七天,饮白鹅热血一次,鹅肉煨汤食。另取鹅尾毛烧研极细末,调米汤或稀饭食。如无白鹅,白鸭可代之。11月10日复诊。已服前方三十剂,饮白鹅血二次,白鸭血三次。咽中梗塞感已减大半,大便正常,食欲增加,精神形色均好转。医院连续钡餐复查,食道病灶完全消失。惟咽中尚感不适。原方加竹茹五钱,续服一月。12月28日三诊。某医院再次复查结果:食道上中段正常,下段扩张良好,但偶见一时性收缩狭窄,照片见下段粘膜清晰,胃粘膜呈瀑布状,无器质性病变,同意上次报告。患者自觉咽中仍感不适,食欲虽好,但食后脘中作胀,嗳气则舒,此属气津回复,癥结已散,惟中气郁滞,拟暂投开郁行气,和胃降逆之品三剂。处方:柴胡二钱(醋炒),广陈皮二钱,代赭石粉五钱,旋覆花三钱,炒谷麦芽各三钱,厚朴花三钱,白茯苓三钱,骥半夏二钱,生甘草二钱,紫苏梗三钱。年1月28日四诊。咽中已舒适,惟喉中觉燥痒,但不咳,饮食正常,大便时干,脉平,此属燥气末清,拟甘润苦辛轻剂以善后。南沙参八钱,全当归三钱,生甘草三钱,杭麦冬三钱,明玉竹三钱,淮山药八钱,苦杏仁三钱,清竹茹三钱,广陈皮二钱,白茅根八钱。患者经治三月余,病已全愈,随后走访,七年以来,体质健壮如昔,劳动能负重。患者曾传抄此方与其他食道癌病人,照法服用,有疗效。(张梦侬.噎膈[J].新中医,(04):22-23.)怎么样,这则医案是不是很神奇?噎膈素为难治之症,与风、痨、臌等并称内科四大症。加以本案经西医确诊为食道癌,并表现出进行性发展。但张先生药之一月,即有显效,前后三月,病即告愈,确实神乎其技。而尤其神奇的,是方中主药白鹅血。张先生为一方名医,却能广开思路,使用这种类似于偏方的治疗方法,其兼收并蓄的宽广胸怀,直的很让人佩服。不过,如果只是如此,也就不值得我们特别记述了。论文发表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国读者纷纷来信询问如何使用这张“秘方”,其中也不乏质疑者,认为这种治法没有“科学依据”。张先生以八旬高龄,不辞劳苦,从文献和理论两方面考证了白鹅血治疗噎膈病的依据,并详细记述了自已习得此法的经历,使后学者得门径,质疑者无可疑,真正展现了一代名医的学术风采。张先生指出,用白鹅血治噎膈,始见于清代《张氏医通》,以前是否有相关记载,无法证实。并罗列相关记载如下,据此认为此法当出于清初。而以白鸭血代鹅血的方法亦见于《张氏医通》:“详鹅血治噎,可以激发胃中宿滞,则生鸭血未为不可。”但张先生用白鸭血治噎膈的经验却是另有奇遇。先生十二岁时,就读时当地私塾。私塾的老师姓夏。这位夏先生很喜欢医术。有一次,夏先生的一位刘姓好友患噎膈病,已经到了水谷难入的地步,只好求医于夏先生。夏先生就让他喝生白鸭血。一个多月以后,老刘又回来了,说连喝鸭血十余日以后,病就完全好了,因此特来道谢。这件事给年幼的张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其后十多年,这位老刘都在当地授拳术,常与张先生有来往。每每忆及夏先生,一定会提到鸭血治噎膈这件事,所以张先生记忆深刻。从医以后,时有用之,每每皆效。关于鹅血、鸭血为什么可以治疗噎膈,张先生在检阅历代本草的基础上,提出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1.解*作用历代本草多有记载鹅血、鸭血能解*。肿瘤的发病与癌*关系密切。前人说鹅鸭血趁热生饮,能解生金、生银、丹石、砒霜、野葛、百蛊诸*,可见其解*之力。2.消坚作用鹅鸭消化力特别强,即使是很坚硬的大小螺蛳,也可以消化掉。张先生观察到养鸭场的鸭粪下面,螺蛳壳的粉末堆积遍地。而他的一位富有研究精神的好友许守诚还干过一件比观察鸭粪更奇葩的事儿。他把铜钱填塞在鸭嗉子内,次日宰杀后剖而视之,发现铜钱已经化去大半。据此推之,鸭血可能有比较好的化坚作用。3.免疫作用和抗癌作用张先生基于当时发表的文献,发现接受鹅血治疗后的病人和动物,癌细胞在形态学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变化,说明鹅血可能通过调节免疫系统产生抗癌作用。八卦如我,当然得马上去CNKI检索一下有没有关于鹅血抗癌的研究啦。结果,不但有,而且还不少!这说明张先生的结论是确有依据的。具体的内容我就不转述啦,感兴趣的可以自行CNKI。张梦侬老先生是我母校的老校长,德高望重,医名远扬。记得当年读书的时候,和图书馆的老师混得很熟,经常帮他们整理书架。以此为代价,很多闭架藏书,或是学生禁入的藏书室也可以自由浏览。有一次清理书架时,有一本《张梦侬医案》不知道应该归还在哪个位置,就去问管理员老师。结果这位老师驾轻就熟地找到了位置,悠悠地感叹了一句:“唉,只剩下最后两本啦。”我一听,这是有故事的节奏呀,连忙追问。原来这本《张梦侬医案》出版以后,因为老校长的著作,图书馆很大方地买了三十本,准备好好地珍藏一下。结果很多老师们发现张校长的医案极好,很有启发性。但是当时的印数并不多,所以很快就售罄了。在当时,是很难找到其它途径买到这本书的。于是越来越多的老师开始“有借无还”,到我读书的时候,整个图书馆就只剩下两本了。(我现在在网上居然也找不到这本书了,当真遗憾。)听完这个典故,我对老校长的风采真是神而往之。可惜当时学力尚浅,这本《张梦侬医案》实在是看不懂,只翻了几页就搁置一边了。近来查资料时,无意中发现张先生关于鹅血治噎膈的这几篇论文,读之令人佩服不已。不止是佩服张先生的回春妙手,更是佩服他的治学态度。以八旬高龄,对读者的询问和质疑还能如此耐心地专门作文解释。文献考证、理论分析、现代研究逐一道来,论证清晰,使疑者再无可疑之处,这个才是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啊。中医现在可能也会遇到很多没有恶意的质疑,我们能不能象张先生一样,用这样清晰的论证来支持自已的观点呢?我希望我可以。
稿约:“从头学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