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朋友跟我说,看了我的头条文章,字里行间,还是透着点愤青的意思。
我想,愤青十几年,想彻底摆脱是不现实了。如果对一件事发表意见的时候,我们表达出来的是都很好,还不错,已经很棒啦的态度,我想这种和稀泥折射的不光是你老了,怂了,更可怕的是你开始对自己的人生和稀泥了,这更致命!
人活一口气,这口气得挺着!
这口气卸了,这日子也就荒凉了。
仿佛建筑物没了承重墙,即将迎来的就是坍圮的厄运。
少年时代,村里有一个特别争强斗狠的小媳妇,性格英朗,说话做事,干净利索。
最常见的就是她每天都做打扫的活儿,从房间扫到院子,从院子扫到门前的巷子,因为住的是靠马路的边户,所以巷子打扫干净了立马会把旁边马路上自己房子一段打扫了。甚至还会把前后邻居那段的马路也打扫了。
那时候,马路另一边的邻居家的院子里,就会经常传出一位老年男子呵斥怒骂的声音,严词激烈,直指小媳妇。
大意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扫地还能把路给扫了,千古奇闻。
小媳妇面红耳赤,眼里憋着泪,愣了半晌。
而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假装充耳不闻,继续打扫。
邻人怒不可解,呵斥咒骂,月累一月。
小媳妇打扫,老年男子咒骂。成了村里一景。
周而复始,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小媳妇从没有因为邻人的愤怒,难听的言语,而放弃打扫那一节马路。打扫的时候,遇到村里人路过,还故意高声与人闲聊。
邻人也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自己的态度,他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表,准时准点的发表他关于那个女人的打扫马路的态度。
年载久了,小媳妇已经成了中年女子,邻人老年男子愈加苍老。
多么恶*的话都骂了,多么激烈的争执也有了,他们自己甚至都习惯了,村里人也习惯了。
就像是农村逢喜庆的日子,锣鼓点敲起来的时候,一定会有舞蹈跳起来;舞蹈跳出来的时候,一定有当地的小调哼出来一样。
后来一个清晨,女人照旧拖着扫把出来准备打扫的时候,隔壁邻人家没有传来熟悉的咒骂声。
女人拖着扫帚扫了半晌,心里不是滋味,呆呆地望向邻人的院墙。
她不知道老年男子凌晨死了。
事实上,老年男子半年多前就查出来食道癌晚期,只是谁也不知道。
老年男子走的突然,女人旷日持久的倔强终于迎来了不同,那个清晨的打扫,那一节马路,每扫一下,都能清晰地听到竹条触碰泥土砂砾的窸窣声响。
那是村里人最后一次看到女人扫那节马路。
多年以后,一个除夕夜,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女人跟她已经上了大学的儿子在厨房一边包饺子,一边闲聊。
儿子抱怨女人,厨房多久没打扫了,院子也不打扫,人老了都不爱卫生,脏兮兮的。
那一刻,女人嚎啕大哭。
打扫是为了干净卫生,坚持打扫已经变成了她的倔强。
多年的咒骂像是把磨刀石,让倔强锋利的像把刀子。
磨刀石消失了,刀子仿佛也就钝了。
谁也不知道,多年的咒骂到底对女人的伤害有多少,只看到那眼泪,溢出来,就汹涌澎湃。
女子不知道,其实她打扫那节马路之前,老年男子已经打扫了几十年。那个清晨,她拎着扫帚站在马路上的时候,老年男子拎着扫帚也到了巷口。
他只是看不得脏兮兮的生活。只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却被别人指指点点了几十年。
他太明白打扫那段马路,女人将面临的是什么,只不过他选择了自己替代了别人。
呵斥咒骂的老年男子其实是我爷爷,面红耳赤满眼含泪的女子其实是我妈。
那个抱怨家里很久没打扫的儿子,是我自己。
总有些人和事,旷日经年,打了死结。我们破解不得法,只好交给时间去和解。
时隔多年,我妈再没拿起扫帚去扫那节马路了。
面对念过三十的儿子,她叮嘱一定要讨一个勤快老婆,各种花式催婚,不厌其烦。
当年的泥路已经变成了漂亮的水泥路,她经常两手抱着胳膊,在巷口路边,盯着马路愣神,偶尔面露。
我不知道她在期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