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子打来电话，焦急地问我这事怎么办。
“老爷子查出食道癌，死活不愿意做手术，非要回家等死，大哥你说我们怎么办？还是你劝劝他，说不定他听你的。”电话那头，小三子哽咽着向我说明情况，巴望我能劝老爷子回心转意。
小三子在家排行老三，于是有了这个小名。他父亲和我父亲虽然不是胞弟兄，但因为两家一直走得很近，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分田到户后，农活上的许多事情互相帮忙，关系非常亲。我喊小三子父亲叫小椒（我们这儿的方言，称呼小叔为小椒）。
小叔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小娘生养小三子四个月后，因感染风寒引起并发症，撇下还没断奶的孩子，郁郁而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小三子是小叔一泡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所以他对老爷子的感情比哥哥姐姐都要深得多。
小三子和老婆一直在东莞打工，平时没法照顾老人家。老家镇上有自己买的商品房，给老爷子住，可呆不住三天，老爷子锁了大门，一溜烟回乡下老家去了。他呆不惯，是因为闲不住。九十岁的老人，还挑水浇自留地，自己种菜吃，院门口打扫得特清爽，猪圈里养了一头猪，说过年给儿女们吃香猪肉。小三子知道后，电话里对老爷子发吼，说要是干活把腰扭了，把手脚弄折了，谁来服侍？你就消停消停吧，让儿女们在外面也安心些。
“过年的时候，他说嗓子不太舒服，吃东西有点哽。医院看，他死活不去，说小感冒，不要紧。他这人，医院，平时有点头疼脑热的小病，也不跟人说，自个儿硬扛。要说手术医治，钱不是问题。我是真心望老爷子多活几年，哪怕多活几个月。”小三子在电话那头唠唠叨叨。
我估摸，小叔拒绝手术治疗，是担心人财两空。食道癌晚期，存活期很短，大家心知肚明。我老家庄子得这种病的人有好几个，小叔是知道的。做手术也活不了年把，甚至只有几个月，做手术的费用要一大笔，这本账，小叔绝对在心里掂量了很久，谁不想把日子活久一点。他在为自己决断，说到底其实是在为子女考虑，他这一生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请了假，急匆匆租车赶往省城，一是看望，二是劝说。效果如何，我实在没把握。
我有时想，我们的父辈，你说他卑微，他就是黄土地上的一颗高粱，土里土气，一点都不显眼。然而，骨子里却沉实稳重，沉甸甸的情愫都给了儿女，给了亲人，如同成熟的高粱，低垂头颅，奉献出他的一切。
油画《父亲》罗中力
